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章:駐柳城郎舅不逢 (9)

關燈
那個迂回作戰,圍著杜蘅、柏舟幾人旁敲側擊,軟磨硬泡,試圖從這幾個疼自己疼的緊的人口中挖出些辛密來解答自己心中疑惑。奈何這幾位對郭奕太了解,又是自小看郭奕長大對的人。知道自己肯定轉不過郭奕那套彎彎繞,一開口絕對會被套話,所以幹脆來個聽而不聞。不管怎麽說,老幾位就是死不開口,任憑郭奕折騰。

郭奕見迂回戰術不起作用,把自家老二往外一丟,假模假勢的忽悠道:“考驗你的時候到了。二弟,你要是能把咱們家忽然變天的因由打探清楚,我就去跟大公子進言,此次南征,讓高伯父的陷陣營也跟著出征。”

郭滎挑著兩道修長濃密的眉毛望向自家大哥,在去與不去之間掙紮良久後,最終還是向往戰場願望勝過了提防狐貍的警惕,郭滎到底還是答應郭奕去試著打探消息了。

和郭奕的宛轉間接不同。

郭滎的行事相當直接。

直接的讓人瞠目結舌。

當天晚飯的時候,一家人在一處剛要執筷箸開動。被安排了特殊使命的郭滎就大睜眼睛,目光如炬地釘在了自己老爹身上。

郭嘉那會兒已經繞開杜蘅的幫忙,親自接過蔡嫵的碟子,神情專註地給蔡嫵挑出飯菜中魚刺、花椒等不宜入口的東西。蔡嫵偏著頭,眉目帶笑看著他。等感受到兒子的眼神和以往的不一樣時,蔡嫵才擡起頭,疑惑地問郭滎:“滎兒,你怎麽了?”

郭滎抿了抿嘴巴,面無表情地看著郭嘉,楞是把郭嘉盯得渾身發毛,不得不無可奈何地停下手裏動作,擺出副配合兒子的好父親表情。

可是這兒子明顯不買賬。他以一種嚴整古板帶著變聲期少年應有的介乎男人和男孩之間的嗓音問:“父親,您又做對不起母親的事了?”

提問的這位雖是用的問句,可那口氣波瀾不興,不見起伏,分明就是萬分肯定的樣子。加上他用極肖其父的長相擺了副持正嚴謹的表情,真是怎麽看怎麽讓人覺得……囧異非常。

正裝著若無其事喝湯的郭奕聽這話後,一口湯汁嗆在嗓子眼兒裏,“噗”的一聲全噴了出來:真有你的!郭滎!你狠!你夠狠!

郭大公子壓根兒來不及接旁邊侍女遞來的布巾,直接伸手摁住弟弟的脖子,對著蔡嫵和郭嘉訕笑:“爹,娘,你們不用管他。老二這是今天被高伯父訓的狠了,頭腦糊塗了!”

郭滎抵住郭奕的手,繼續執拗地盯著自己爹媽看,好像不得出個結論今天不算完一樣。旁邊看著的郭奕見此情形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嘴巴子:他一定是腦袋抽風才想出讓郭滎來探聽‘軍情’的!一定是的!

蔡嫵在聽到這話的時候,腦子裏第一反應是:“軟玉溫香,投懷送抱。據不理會,美人誣告”式挑撥離間版家庭倫理劇。第二反應是: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滎兒腦回路不同尋常,卻不知道他如此不同尋常!竟然能懷疑他爹是不是……能這樣當兒子的,古往今來,也就她家滎兒獨一份兒吧。

但是郭嘉聞言後,表情卻微不可查地閃過了一絲覆雜和恍惚。他楞怔一瞬後放下筷子,帶著慣常的淡笑問郭滎:“滎兒何出此言?”

郭滎不說話,一雙酷似郭嘉的眼睛默不作聲地在郭嘉跟蔡嫵之間來回掃了掃。眾人對他慢慢拍的行為習以為常,剛要揭過這話題,就聽郭滎忽然冒出一句讓人啼笑皆非的話:“娘說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蔡嫵筷子“啪嗒”掉在了桌上,輕咳一聲對郭滎斥道:“滎兒!你怎麽跟你父親說話呢?”

“哦。”郭滎低頭,眨眼掃了掃郭嘉,對著蔡嫵認真地點點頭:“兒子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呀?

一家人表情迥異地看著郭滎。郭滎卻已經沒事兒人一樣開始拿著筷子,悶不吭聲地用餐了。

蔡嫵看的眼角直抽。恨不得把郭滎腦袋掰開,看看裏頭到底是怎麽長的?

這孩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啥?難道所有青春期的男孩兒都這麽不省心嗎?當娘地很郁悶,偷偷拿眼角餘光掃了掃被兒子懷疑:“做了對不起她的事”的自家老公,發現郭嘉也是表情糾結,一副要辯不辯的憋屈模樣。蔡嫵瞬間就覺得心裏平衡舒坦了。她把筷子往下一磕,對著家裏幾個男性說:“既然明白了,那就……都吃飯吧。”

郭嘉揉了揉額角,忽視掉腦海裏因郭滎這話產生的哭笑不得感,對蔡嫵的話從善如流。只是在他開動之前,他狀似無意地瞟了瞟郭奕。郭奕立刻神態一整,緊接著就狗腿地跑到蔡嫵跟前,邊討好地給蔡嫵布菜,邊笑意“諂媚”:“娘,您嘗嘗這個。嗯,那個也不錯,也來一塊吧。”

蔡嫵莫名其妙地看著忽然孝順地有些反常的郭奕,心裏暗忖:這別又是辦了什麽不著調的事,來賄賂我呢吧?不管他,我就等著他開口。

可是等來等去,等到這頓飯吃完了,郭奕也沒說什麽要她幫忙的事,倒是飯畢後,郭嘉拉著她出飯廳時,小聲嘟囔的話被她聽了個正著。郭嘉繃著臉手點著裏頭的倆兒子嘀咕:“看到沒,看到沒?阿媚,這倆小子心眼兒都比你還多了,你根本就不用擔心他們將來跟會吃虧受累了。”

蔡嫵滿頭霧水,長耳朵的郭奕則在他話落後,以手捂臉,長嘆一聲,滿是悔不當初的瞪郭滎:瞧瞧,被老爹猜到了吧?就說你委婉點,委婉點,你偏不聽!

郭滎會瞪著他,至於他眼裏的意思?郭奕表示:除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讓他覺得他們是親兄弟倆,其他的含義,他實在是……沒看明白!

沒參悟透老弟意思的郭奕回到自己院落沒多久,就被郭滎大半夜地敲了房門。

郭奕氣急敗壞地令下人開了門,披著衣服目光不善地望著郭滎,等看到郭滎一言不發,表情沮喪時才微微一楞。

“你怎麽了?怎麽垂頭喪氣的?”郭奕好兄長心態發作。

郭滎幹站著不說話。

郭奕眉頭一皺:“怎麽了?問你呢,說話呀!”

郭滎繼續低頭沈默。

郭奕恨恨地跺了跺腳,揪著人後脖領子一路不停把人扯進房間,“嘭”的一聲關了門,滿臉嚴肅問:“說吧,到底出了什麽事?”

郭滎這才終於擡頭:“哥,我覺得父親和娘有事瞞著我們。”

“廢話。這還用你說?”郭奕鄙視地翻了個白眼給弟弟,“不然我能讓你去打聽消息?”

“要被遮掩的肯定不是好事。”郭滎鄭重其事地結論。

“你到底想說什麽?”

郭滎想了想,沈吟片刻後給了郭奕一個讓他始料未及的答案:“你成親吧。”

郭奕“嘭楞”一下子把胳膊杵上了榻沿兒,手肘被磕的烏青,邊抽冷氣邊拿變了調的口氣磕磕巴巴地問:“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你要誰……誰成親來著?”

郭滎正著顏色,無比認真地重覆:“你成親吧!”

“你成親,嫂子進門,能主持家事。”郭滎似無所覺地看著要暴起打人的郭奕,從袖子裏慢悠悠掏出一卷竹簡杵到郭奕面前。

郭奕沒好氣地劈手奪過,抖擻開一看,臉色立刻古怪起來:那上頭是十幾二十個鄴城閨秀的姓名、年齡和品貌。除了生辰八字和表字這種及其隱秘的東西沒有記載,其他的全寫的妥妥的。

郭奕捏著竹簡向郭滎晃了晃,口氣不爽:“你想著給旸兒找夫婿的事,我還沒說你呢。你說你看中的那幾個小子,最大的那個,仲德先生的老來子,今年才六歲吧?最小的,司馬仲達家那小子,比旸兒只大兩個月,將來是圓的扁的都不知道,你就明裏暗裏給打聽著,你到底有多想旸兒嫁出去?。哦,這還不算,你今兒給我的東西又是什麽?保媒拉纖上癮了?把人家姑娘名調查那麽清楚幹嘛?不……”

“是娘親給你相看的媳婦兒候選人。”不等郭奕說完,郭滎就冷不丁打斷了他。

郭奕頓住話:“……呃?”

郭滎瞟了眼他,拉門出去。臨了拍了拍自家大哥的肩頭,給正發呆中的郭奕丟下一句:“從杜若姑姑那裏探聽到的。聽她說,你要是找媳婦兒得靠自己本事,娘不打算插手,也不會給你隨便找一個女子湊合訂親。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自己怎麽看著辦呀?

郭奕等回過神,眼瞅著竹簡,只覺得頭大無比:不靠譜!他們家一個兩個不靠譜!他娘看似最靠譜,結果在兒子終身大事上又不靠譜了。他打十二歲隨軍,就在軍營府衙間忙得腳後腦勺,哪裏有時間考慮這事?再說了,甭管是在府衙還是在軍營,女人一向是個稀罕物,他到哪裏去給他老娘尋摸未來兒媳婦兒呀!

郭奕頭疼地盯著手裏的東西,破罐子破摔地攤開,往桌案上一丟,正預備隨便瀏覽一眼就扔書架上去呢。卻忽然發現這裏頭的不少女孩兒是他小時候跟著蔡嫵出席些宴會私交時見過的。只是隔得時間太長,記不清人家到底長了什麽模樣了而已。不過對於性情……郭奕覺得,凡是出席宴會或者其他公共社交場合時表現出來的性格必然是和平時不一樣的。

交際之所以累,很多時候是因為人們要規束自己本性,在交際場上表現出符合大眾卻未必符合本心的一面。正因為知道這一點,郭奕對應酬一向不怎麽感冒。和幾個至交好友出門吃飯喝酒他是挺樂意的。和一群不怎麽熟悉的人摩肩接踵,推杯換盞,郭奕絕對是打心眼裏不爽。他待朋友好,是真好,掏心掏肺。可待那些不入他法眼的人?郭大公子壓根兒是無視人家,完全不做理會。

“愛欲其生,惡欲其死”郭奕雖然不到這個程度,但顯然他表現出來的行為是不符合君子之道的。要不他司馬懿曾私底下勸他,叫他稍稍收著點,別做太過分呢。

其實蔡嫵也知道自己大兒子的毛病,在郭奕小時候也曾試著掰過來過。可惜人家這一點太隨親爹。郭嘉當年“不與俗交”,害蔡嫵在嫁進郭府頭一天就見了一群以後的大德賢才。到了兒子身上,更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也不怪後來人家王昶把郭奕當反面教材告誡自家兒子:你們伯益叔父是不錯,人聰明,通達、看得透。可他區別待人上頭可不著調的很,這一點你們千萬別跟他學!

當然這些都是之後很久的事了,現在的郭奕還是十七少年,正盯著自己弟弟送來的竹簡,暗自思索。

誰知道這位小爺腦袋是怎麽長的,反正之後的幾天,蔡嫵都感覺自己大兒子空前的忙!忙的腳打後腦勺,連吃中午飯的功夫都沒有!問郭滎,郭滎倒回答的幹脆:“去爬墻了。”

蔡嫵聽罷立刻眼角直抽:以後打死她,也不再向郭滎詢問任何關於郭奕行蹤的事!那不管會讓她對郭滎有幻滅感,對郭奕也是如此!

可是蔡嫵絕對不會想到,郭滎這看似不靠譜的回答,卻在幾天之後被證實。而證實此事的人,不是旁的,竟然就是郭奕的親舅父,她自己的親弟弟,郭嘉的小舅子:蔡威蔡仲儼!

話說就在郭奕得到那份名單以後,眼瞅著十幾二十個人,郭奕即擔憂自家媳婦兒將來會是個軟了吧唧,笨蛋兮兮,空有架子,沒有腦子的繡花枕頭,又擔心這裏頭會有個性格潑辣,蠻不講理,虛偽蠻橫,嬌縱狂傲的世家女被他不長眼的挑上。他娘是給他絕對的婚姻自主權了,剩下的,就得是看他自己了。

郭奕覺得,身為長子,並且是一個孝順的長子,他不能挑一個不著調的女人娶回去當老婆。兩口子裏,有他一個不著調就夠了,另一個……還是靠譜點好。而作為一個兄長,尤其是一個有責任感的兄長,郭奕認為他肯定不能找個為人刻薄的丫頭片子領回家供起來。爹娘多年言傳身教告訴他:老婆是要疼的,側室是不能要的,小妾是絕對要杜絕的!可萬一他媳婦兒對自己弟弟妹妹不好,他還疼得起來她不?

老百姓俗話講的好:妻賢夫禍少!他得慎重!

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得靈通!

打定了主意的郭奕堅定不移地認為自己小時候在社交場見的那些姑娘,表露的肯定不是全部的真性情。要看人家為人到底如何,還得看她家教怎樣,家裏環境如何,平日的言談舉止等等等等。

人怎麽才能看到一個人最真實的一面呢?當然是這個人意態最放松,最沒有防範之心的時候。

暗室最能欺心。沒人盯著,人才最容易顯露暗藏其心的種種。

所以郭奕毫不猶豫地做了回好色之徒。十幾天,他照著名單,把他能趴的墻頭都趴了一遍,期間從人家墻壁雕花到丫環走姿,再到下人的言談,他都暗訪了個全。甚至到後來幾天,郭奕趴墻都總結出經驗來了:女子閨閣一般靠西,嫻雅,幽靜,緊挨著花園,以繡樓或閣臺樣式為多。院內擺設因人而異,貼身的下人裏通常會有一個到四個跟她年紀差不多大的丫環。院子裏除了粗使的婆子,至少還得有一兩個嬤嬤在身邊。即使沒有嬤嬤也必然有奶娘或者管事娘子之類的存在。

郭奕沈思著,心裏暗自對比分析自己的所見所聞,然後在心裏給這些姑娘打一個標尺。這事他是偷偷摸摸做的,絕對不能給他爹娘知道。尤其是他娘,要是知道他敢這樣,絕對能大耳光甩的他眼冒金星,鼻青臉腫!

不過郭奕也有疏忽的時候。比如他千算萬算也不會算到他趴他辛毗伯父家墻時,會忽然碰到一位極其敏銳的姑娘,不光發現了他的終極,還繃著張秀麗的小臉,一本正經地呵斥他。

“哪裏來的狂徒?光天化日,竟然敢在辛府門外放肆!”辛家姑娘眼睛圓睜,狠瞪著墻頭上的郭奕,不怯不懼。

郭奕眼睛閃了閃,毫不知恥地沖人家揮了揮手,笑道:“辛家妹妹,好久不見。”

辛敏臉一板,瞇著丹鳳眼,仔細掃了掃郭奕。郭奕正思考她會不會認出自己呢,就見辛敏已經沖門外幾個婆子招手吩咐:“把這登徒子給我打下去。”

幾個婆子一看辛敏手指方向,臉色立刻一變:哎呦,我的老天爺。這青天白日,王化之下,竟然出了這等輕浮浪子,敢窺伺姑娘!絕對不能留情!

於是一時間掃帚,木棍齊上,統統對著郭奕招呼而來。

“哎哎哎,你怎麽拿棍棒招呼客人?”郭奕慌手慌腳,邊找地方躲閃,邊試圖跟辛敏抗辯。

“客人?公子若是從大門而入,自有父兄代為招待。可公子如今作為?不過一個好色之徒罷了。對付好色之徒,辛家不必客氣!”

“呀?你來真的呀?哎呦……”被著了一掃帚的郭奕先是一驚,隨即緩了臉色,沒等人第二下落了,自己識趣地跳下墻頭,不再露面。正當眾人以為他就此離開時,郭奕卻忽然又從墻頭上冒出了腦袋,笑模笑樣地對辛敏煞有介事地說:“辛家妹子,有件事你說錯了。登徒子可不是好色之徒。人家那是糟糠之妻不下堂。真好色的,是宋玉那小子。明知美女在側卻不見出言明拒。害人姑娘枉賦癡情。這才叫不厚道呢,比之姓宋的,您這作為……實在是磊落多了。”

這話說完,郭奕也不理會辛敏表情“噌”的一下縮回腦袋,跳到地上。看看跟旁邊跟著自己的幾個小廝,拍拍胸口靠墻喘氣:幸好幸好,辛毗伯父不在,不然他今兒這事肯定得被告的爹娘面前了。

郭奕也不知道為什麽,毫沒來由,毫沒道理,就直覺辛敏她會約束下人不讓他們把今天這事外洩出去。即使是對辛毗,她也不會講述。

郭奕深呼吸著給自己做心裏建設,做到一半時,忽然察覺自己身邊有人。扭頭一看,差點兒沒把他驚叫出聲!

他眼前這個人,二十j□j歲年紀。一襲玄色繡紋長袍,腰系玉勾帶,腳踏登雲履。身形挺拔,皮膚白皙,柳眉杏目,樣貌秀婉。瞧長相,竟俊美嬌艷如女子一般。

只是他看郭奕的表情卻帶了分陰沈和不悅,目光也銳利如刀鋒出鞘。讓人一看,立馬就能打消那份因長相生起的“這男人像個娘們兒”的想法。

郭嘉傻乎乎地盯著眼前人,越看那張臉,他越覺得心驚:這……這跟他娘長的實在是……太像了!遮住這人眉眼部分,剩下的鼻唇耳口和他自己在水影裏照出來的一模一樣。他要是還猜不出這人是誰,他就白活這麽十幾年了!

郭奕吞了吞口水,不確定剛才的事情他看到了多少,也來不及思考。明明說是在北邊的小舅父怎麽忽然一眨眼功夫到了鄴城了?而且來也不跟他們家打聲招呼,讓他家裏有個準備。更沒有透信給主公或者曹子修他們,甚至士元先生都未必知道他今兒到鄴城了!這還不算,他來就來了,可他為啥來了以後不辦公事,好死不死走到這裏,撞見他爬墻了呢?

郭奕覺得很郁悶,向後轉身狠狠地瞪了幾個小廝一眼:暗惱他們怎麽來了人,也不提前通知他一聲。可這一瞪之後,郭奕發現他心裏,更想哭了:他帶的幾個小廝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蔡威那幾個人悄無聲息地堵了嘴,按在了墻上,別說給他報信,連掙紮的“支吾”聲都發不出來。

郭奕被這手搞的心裏有些發怵,他張張嘴,看著蔡威,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他真沒有嫌棄他舅父,厭煩他舅父的意思。他就是覺得甫一見面,小舅父就來這麽一個猛烈的下馬威,他的小心臟有些受不大了。他得趨利避害,離危險體遠一點兒。

哪知郭奕這動作剛做出來,蔡威就一步上前,封了他的退路。皺起眉伸手提著郭奕的後脖領子,臉色難看地冷“哼”了一聲。

郭奕被他“哼”的渾身發毛,都做好被他當長輩訓斥一頓的準備了。卻聽蔡威忽然以冰冷諷刺聲音開口說道:“好一個爬墻窺閨的紈絝子?他郭奉孝就這點能耐?平日就是這麽教你的嗎?嗯?”

最後一個音節緩慢悠長,聽在郭奕耳朵裏像是被鐵板刮了沙地,特別刺耳。他寧願蔡威說他訓他,也比他這麽直接指責他父親強。因為這事,跟他爹關系不大,他父親是無辜的!

可憐郭奕還不知道他小舅父跟他父親之間的恩恩怨怨呢。他哪裏明白,在他小舅父蔡威那偏心眼兒和護短的思路中,自己二姊是個絕頂的好女人,好妻子,好母親,好主母,好姐姐,好女兒。她不管是教育孩子還是其他,肯定是能做的最好。她的孩子也必然是最好的。若是不好,那肯定不是他家二姊的錯。一定是郭嘉的教育失敗!是他郭奉

234花明柳暗下荊州

郭奕是被蔡威提著後脖領子回到自己家門口的。期間郭奕數次掙紮,都被蔡威無情鎮壓。

蔡小爺現在對自家這大外甥非常不滿。他來之前想的很好,二姊的孩子,必然是很可愛懂事的。長相嘛,聽二姊和家裏人說是像二姊多的,那也就是說,其實像他也不少。這就使得蔡威對郭奕天然生出一種親近。可惜,這種親近只持續到了他見郭奕為止,尤其郭奕撞在他視線內的第一印象居然是……這麽不著調的事。蔡威心裏那好印象直接就碎成了粉渣渣——阿公和二姊他們到底是什麽眼神?這小子哪裏像二姊了?二姊多聰慧明理的一個人兒,怎麽會教出這麽不靠譜的孩子呢?肯定是郭奉孝那人的錯!他就知道他辦不了好事!看,連他外甥都被禍禍了!真是氣死他了!

滿肚子火氣的蔡威激憤非常地拎著外甥往郭府走,期間郭奕幾次朝滿天神佛祈禱:甭管是幹嘛的,好歹讓他遇見個熟人把!他不怕這個樣兒被人看到他丟人,他怕沒人通風報信。他舅舅這氣勢洶洶,分明來者不善!就這麽著去他家,他娘那裏尚且沒什麽,他爹那裏就……看小舅父對提起他爹時連姐夫都不稀罕叫的樣子,再聯想一些小舅父剛才收拾他時一點沒手軟的身手,郭奕覺得:自己父親好像真的……要倒黴了。

本著“好兒子要為父分憂”的態度,郭奕低了頭肅整臉色,打算跟他小舅父好好辯解一下“爬墻窺閨”的事。可他這邊還沒開口呢,蔡威那裏就扭頭瞥了他一眼,然後似笑非笑冷“哼”一聲:“你想說什麽?”

郭奕眉頭一跳,知道在舅父這種語氣下給他爹說情是行不通了,只能任由蔡威提著,聳拉下腦袋,滿臉悔恨:“舅父,郭奕知錯了。”

“呵,知錯?”蔡威輕笑一聲,不以為然,“這種‘有錯就改,改了再犯’的毛病是不是也是你爹教你的?你倒是精通家學淵源。”

郭奕不敢接茬,把頭低地更狠。看著完全是乖寶寶懺悔模樣。可是他心裏卻在暗暗驚訝:咦?這小舅父果然跟娘親是一奶同胞,連對他們說的話都用的及其相似。

蔡威拽著人,腳下不停。快到郭府門口的時候,才毫無預兆把郭奕松開。郭奕沒個提防,差點兒被甩的栽了跟頭。

“別裝了。”蔡威拍著手,掃了一眼後頭,給押著郭奕隨從的蕭圖等人拋了個眼神兒,蕭圖立刻會意,松手放人。

“知道你今天錯在哪裏嗎?”

郭奕心道:我今兒錯哪裏?當然是在爬墻前沒給老天爺上香磕頭,他讓我撞上了您這位黴神了。

可是瞧瞧蔡威那張冷面,又想想剛才掐他脖子的力道,郭奕縮縮腦袋,特識時務地說:“郭奕不該罔顧禮法,辦出這等逾矩之事。”

“錯!”蔡威斬釘截鐵打斷郭奕的話。

“罔顧禮法?禮法是什麽東西?”蔡威蹙起眉,滿臉不悅地看著郭奕,“郭奕,你今天最大的錯誤是你不該在幹壞事讓我看見!看不見的手段叫高明。看得見的?那只能叫愚蠢。枉你活了這麽大,居然不懂得謹慎遮掩?你把你娘的多年教誨放在哪裏了?還是說……你壓根兒就隨你那爹隨的厲害,怎麽教都教不過來?”

又是他爹的錯了!

郭奕愕然地擡頭,這會兒已經意識到他小舅父跟他爹之間到底有多深的梁子了:不管他身上出現時啥讓他小舅父看不順眼的東西,那肯定都是他爹遺傳的。他身上出現啥頑劣性格,那也必然是他爹沒教好他!跟他娘沒有一文錢關系!

人得護短到什麽程度才能生出這麽一副偏心眼兒呀?

郭奕心裏腹誹,面上卻是一點也不敢表露:誰知道這個壞脾氣的小舅父會不會又忽然抽風,跟來時那樣拎著他後脖子進他家。雖然他不介意被長輩這麽拎著,但是……好歹他也不算小了,在下人跟前,他總得給他留點兒面子吧?

郭奕這一走神,立刻就被蔡威察覺了:“郭奕,‘貌似溫順,實則奸猾’這伎倆已經被我玩剩下了。”蔡威挑起杏眼,往郭奕腳後跟一踢:“收起你的小聰明。前頭帶路,去你家。”

郭奕訥訥不說話,老實巴交帶著蔡威往自己家裏走。

這一路上,蔡威很沈默,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郭奕幾次偷偷看他,居然都沒被察覺。平心而論,郭奕察言觀色的本事絕對是同齡人中首屈一指的。就憑蔡威越靠近他家越沈緩的腳步,郭奕就可以斷定:他這個舅父似乎……並不像他外界傳言的那樣“桀驁難馴,心狠手辣,慣會笑面殺人,刀不刃血”。

他在他臉上捕捉到了一絲柔和。那種柔和很覆雜,郭奕一時也看不明白,隱約覺得那裏好像:有牽掛,有思念,有懷戀,有膽怯,還有……擔憂?

‘肯定是我花眼了才覺得眼前小舅父會有擔憂這種表情!’郭奕晃了晃腦袋,認命地當起領路人。等到了他家府門口的時候,好巧不巧,正趕上杜若出門。

近二十年不見人影,忽然間蔡威就到了眼前。杜若直接就傻了眼。她兩眼發怔地盯著蔡威看了好一會兒,才擡起手,聲音發抖地試探道:“你是……二……二……”

杜若話沒說話,就見蔡威已經對她微微欠了欠身子,緩緩地張開嘴,聲音溫和至極,如輕言嘆息一般:“杜若姐姐……好久不見……”

杜若渾身僵直地盯著蔡威傻了一會兒,然後像被踩了尾巴地貓一樣驚呼一聲,提了裙裾扭頭就跑。把識慣杜若四平八穩,雷打不動模樣的下人丫環都給弄了一頭霧水,兩眼迷茫。

當然,門房也不是傻子,在看到杜若這反應以後,很明顯的意識到他家大公子帶來的這人應該跟他家夫人關系匪淺,別的不說,就光看這長相,也應該屬於三服以內的親戚。

於是門房很識時務,連意思意思地通報都沒有,直接給人放行過去了。

蔡威近廳時,已經接到消息的蔡嫵早就從溜達著的後花園趕到前堂了。

,蔡嫵扶著門框,遠遠看到那道頎長模糊的身影,心裏一下泛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這個距離對目前她的視力來說其實已經算是吃力。她看蔡威面容時就像蒙上一層紗,顯得朦朧隱約。可是憑借著多年姐弟默契,蔡嫵無需深思,就能知道來的確實是離別多年的親弟弟。

他長相還和少年時一樣,如閨秀俊俏,與她七分相似。只是身形挺拔,龍行虎步。舉止間不帶一絲脂粉氣。

蔡嫵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夢見自己弟弟離她越來越近,夢見他在她視野裏越來越清晰,夢見他眼睛泛紅,腳下卻異常堅定地,聲音醇悅地對著她喊:“二姊”。

夢裏場景被蔡嫵無限地延展,所有的畫面都定格一處。耳畔風靜聲止。蔡嫵定定地站在門旁,對著如夢如幻的人試探性地喊:“威兒?”

蔡威身子一僵,緊接著揮開他身前的郭奕,幾個大步跨到蔡嫵面前,聲音低啞,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麽一樣回應道:“是我。二姊,我回來了。來看你了。”

蔡嫵楞了楞,又喊了一聲威兒,在得到蔡威答應後,蔡嫵像是終於意識到這不是個夢。三十載血親,十八年離別,朝暮惦念,如今人竟實在在到了眼前。

他還活著。

歷經戰場上的刀光火影,歷經政壇中的暗箭明槍,他仍活著,活的平安康健。沒有什麽比這個還重要。什麽叛親離家?什麽破門而出?什麽杳無音訊?什麽割據一方?那都不重要,她只知道,眼前這人是她自小疼惜愛護著長大的弟弟,是她在這世上頭一個無需時間培養,天然就認作了親人的人,是受她教養最多,關系最近的手足。是她……十幾年內疚自責,生生不安的胞弟。

蔡嫵瞬間覺得她對他曾經有過的惱怒,氣氛,怨懟統統化作烏有。心臟像是被狠狠地揪扯,然後一下放回腹中。蔡嫵手掙著門框,眼淚上湧。她死死地抵住壓抑著上湧的暈眩感,顫巍巍上前,擡起手,踮腳撫上蔡威的發絲,又摸摸他的臉,捏捏肩頭、手臂,握握手掌:是他。她的弟弟人長高了,長大了。記得他離開時,個頭剛剛和她平齊,現在,卻已經能一手就攏過她整個人。

“威兒,這些年……你去哪兒了呢?你去哪兒了呢?他們說你叛了荊州!說你燒了襄陽!說你得罪了東吳!說你遁到了海上!說你……”

“這麽多流言,到底哪一句才是真呢?啊?你說你……你怎麽……怎麽就不知道來封信說說呢?你怎麽就不知道來封信呢!”

“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啊?你知不知道二姊有多擔心?”

問到後來,蔡嫵已經止不住地痛哭失聲。她手腳並用廝打著蔡威,邊打邊喊:“你知不知道這些年家人是怎麽熬過來那些日日夜夜的牽掛的?你知不知道十多年阿公娘親是怎麽過的?你知不知道這些年大哥提起你時心裏多疼?你知不知道?”

蔡威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合上眼睛,任由蔡嫵抓撓揪扯,一聲不吭。廳裏這時早已經沒人,連郭奕都被杜若帶了下去。作為一個自小待在蔡嫵身邊的丫環和姐妹,杜若太了解這姐弟倆的感情了。十八年……十八年分別,自然許多體己話要談,留給姐弟倆一片獨處空間,實在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

閑雜人等退下後,哭夠鬧夠發洩夠的蔡嫵才算消停下來。她撐著額頭,坐回桌案後。看著對面被一陣廝打鬧的形容狼狽,衣衫不整的蔡威久久沈默。

她不開口,蔡威自然也不說話。

過了好久,蔡嫵才望著蔡威被她抓傷的手背問蔡威:“疼嗎?”

蔡威掃了眼自己流血的手,黯了黯眼神才說:“不及二姊所受萬一。”

蔡嫵瞪他。眸光依舊“兇狠”只是話卻柔軟許多:“等會兒叫杜若來給你上藥吧。”

“不用。”蔡威搖搖頭,“是我罪有應得。”

蔡嫵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